-不要被标题迷惑 此篇为原著向 存在部分私设-
-晓薛-
-既然是演员,那么谢幕后总是要下台的-
【上】
「他就这样走完了荒诞不经的一生。你听过,他的故事吗?」
他从前就不是一个好小孩,但也不算太坏。
他生得好看,嗓音也脆亮。村里戏班子老板总是提一壶好酒来,试图灌醉他爹,再拐他去学戏,以后长开了做台柱子。那老板却永远是意气风发地来,横七竖八地走,还赔上一壶好酒。
他坐在门槛上看戏班子老板螃蟹一般地横着出他家破宅院的门,能笑上很久。
他还聪明,善于利用生理优势。抱了一篮子鸡蛋去市集卖,哥啊姐啊叔啊婶啊,甜甜地那么一通叫。半个时辰就能提着空篮子和一吊钱收摊回家。
第一次做贼是五岁,摸走了邻家一只芦花鸡。那鸡壮士蹬着腿叫了一路,被他忍无可忍掐住脖子,断了声也没了气。
死鸡没藏好,他爹在床下摸酒壶的时候摸了一手鸡毛,扯出来一瞧,与一只英俊雄武死不瞑目的红毛烈士四目相对。
他免不了一顿好打。他爹活动开筋骨就开始劈柴,在漫天木屑飞迸中捡了空档跟儿子打商量:“这事儿咱爷儿俩私了,别告诉你妈,她又要嚼舌根。”
他知道他爹正劈的核桃木是烧鸡用的柴,舔了舔牙缝里泌出来的血迹。“成啊。两条腿都给我。”
“鸡屁股也给你。“他爹说。
核桃木烧出来的鸡,味有清香。他再没吃过这样好的鸡,给惦记了一辈子。
他六岁时没了爹娘。
从此没有樵夫那粗糠一般糙的掌心拍着他脸颊,大着舌头一口一个“咱爷儿俩”。
他在爹娘的坟头插了一束狗尾巴草,牵了家里老到皮挂在骨架子上的黄牛大壮就走。七零八落的牛铃铛声碎了他满脸,田里的高粱比他高,今年的收成会很好。
走出二里地,放声大哭。
他薛洋,从此便是个没爹没娘的孩子了。
他七岁。
黄牛老得走不动了,被他卖给屠夫。
亲眼看着刀起刀落,他象征性地红了眼眶。
等转过街角,才捂起脸,哭得很大声。
无亲无友的七岁孩子,告诉自己:三次,这辈子只许哭三次。
一次给爹娘,一次给黄牛。
还剩最后一次机会,他不知道要留给谁,不知道能留给谁。
他七岁,没了小指。
躲在桥洞里摸了满脸的温湿,这才察觉最后一次哭泣送给了自己。
从此便哭不得了。
拱桥上的车马扎扎,行人衣摆摩挲之声渐弱,随后雨落了下来。
他盯着那截断指看,从血肉模糊的伤口处窜出胡桃木上的火苗,他轻轻叫了声“爹”。
他裹紧衣服猫下腰出了桥洞,负了满肩的冷雨。他在桥洞里扼死了那个曾经不算太坏的小孩。
从那天起,薛洋决定去当个坏人。
他十五岁,正是最狂的那几年。像半根蜡烛一样,想把自己燃烧至灰烬之外,从此便是万事当空式地不羁。
他可以于一隅翻出惊涛骇浪,把夔州搅得不得安生。
不喜欢就杀,成了他唯一的准则。他也乐得如此。
他掰着指头算栎阳常氏满门的死期,数着数着开始哈哈大笑,这笑声或许是太过凄厉,像是百鬼夜哭,终于惊动了飞鸟。
那是他在夔州的最后一年。
后人撰写的夔州志不是将他的恶行恶状夸大至匪夷所思,将各路邪魔歪道、土匪强盗惹下的烂摊子皆往他身上扣,就是将他彻底地剔除、只字不提。
唯有一本记夔州风物的小说里提及每至八月,夔州的桂花汤圆铺子都要给一明眸皓齿却又性情暴烈的少年勒索上一番。
买桂花汤圆的少年名为何?
书中未载,后人不识。
同年,薛洋上了金麟台。有些吊儿郎当地就去了兰陵,实话实说,他一开始应下金家招揽不过是觉得金星雪浪袍有些好看。
夔州出来的小子没见过世面,看见漂亮衣服先是愣了一愣。还要别过头整理一番面部表情,换副更凶的面相转回来,从鼻孔中出气:“哼。”
又问:“兰陵有桂花汤圆没有?没有我就不去。”斜着眼睛,眼睑半垂也笼不住眸中那些狡黠却又冷血的锋芒。
这已经是他短暂一生中的大半辈子,他恣睢率意,把年华当钱袋里的铜板,边走边往地下叮铃桄榔地抛。
此后再也没有少年如此胆大,如此妄为。
他就这么一路唱着疯子才会唱的歌,踽踽独行。谁能比他更狂妄,谁又比他更孤独。
「你这人怎么还吊人胃口呢?后来怎么了?」
听书的青衣少女早已坐不住,要不是给身边人一拦,怕是连说书先生的扇子都要抢了去。
「小丫头別急,往后这段倒像是折子戏,跌宕起伏苦辣酸甜全在这儿了。」
先生像模像样地理了理头巾,呡口毛尖又要开讲。
栎阳城晚上要闹鬼的,那曾雕栏画栋的常家都成鬼宅了。
“我听见惨嚎了,叫得跟万鬼噬心似得惨啊。”
“血积在地上,黏腻不堪,翌日都成膏脂状了吧。”
“真是狠。”
薛洋搬了小凳晒太阳,他没急着离开栎阳,反是多留了几个时辰欣赏自己制造的惨状。
官差已经来过了,佩刀的侍卫都晕了仨。
薛洋呸得吐了口瓜子壳,饶有兴趣地继续看。没多久,仙门中人开始陆陆续续地来了,他这才踹翻了抢来的小马扎,手抄在袖里一晃一晃地走了。
他半道上冲赶集的栎阳阿姊明晃晃一笑:“姐姐头上的花簪好看得紧,如果是白色的就更好看了。”
女子只顾着羞红脸,到底没细品他这句话。
簪白花可是丧葬习俗,哪是给女子用来臭美的。
「善恶终有报,是不是来了个法力无边的道人,像当年法海镇了白娘子一般,三两下收了这孽障?」
青衣少女兴致勃勃地拨弄着面前高高一摞花生壳。
「大错特错了,」那说书先生狡黠一笑,「来的是个心软又没用的小道长。根本就不舍得下什么重手,捆人都不好意思缠紧呢。」
“晓道长,你这绳子捆得也太紧了吧。松一松,松一松。”他凑得离那年纪尚轻的小道长那样近,鼻息纠缠着就要蹭上去。
在他炙热且直白的视线里,晓星尘的耳尖有些泛红。明明是爱笑的人,偏偏还要把脸绷得一本正经。
薛洋都替他累。
“捆得这么紧,是想收了我还是......”他把这句话的每一个都咬得太烫,黏黏腻腻地看着晓星尘。他没少上过花楼,把姑娘们调情用的一招一式学了个有模有样。果真把这晓道长给震住了。
“别说了......”晓星尘真想拿了绳子捆住他的嘴,看着薛洋那双黑得仿佛沉进夜色中的眼睛,他踌躇着,最后伸手,仅仅是松了半寸绳子。
“你给我买个麻团吃怎么样?”他靠着破庙门,腿脚抻得老长,听见外面板车轱辘滚动和着叫卖声一下子来了劲。
小道长本来在擦剑,那剑和他人一样好看,剑穗上还缀了霜花。
“饿了?”小道长看过来,是薛洋这辈子见过最好看的眼睛。小道长没等他回答就拍拍道袍上粘的稻草,“我去买。”
薛洋动了动手指,这傻道士拿普通的麻绳捆他,未免太小看了。
绳子早被他用碎石磨得只剩最后一段苟延残喘地连着,挣一下,只一下,他翻出院墙就能跑。
那傻道士还在庙外买麻团呢。
他没跑,出于一种他一辈子也没想明白的心理。
或许是太想吃那个麻团,或许是太想看到那道士挎进门槛一撩道袍,带起满室的午间暖阳与煦风的一个刹那。
总之他没动,懒洋洋地继续靠着庙柱子,眼睛半阖上。
“你真要送我上金麟台啊?”他歪着脑袋问道长。
“是。善恶终有报,你屠门的时候该想到的。”小道长手上捂着热乎的麻团,馋得薛洋肚子咕噜一叫。
他自然地伸过脖子,就着小道长的手,咬了一口他手中的麻团,第一口下去暖得像很多年前核桃木上窜起的一簇火。
“行,你说了算。”他眯着眼睛,觉得这麻团味道实在是好,又去咬了第二口来。
“道长,咱们走着瞧。”
这话也是他亲口说的,就是晓星尘把他押上金麟台的那天。
那道长眼边的笑纹那一刻全没了,随着纯白的道袍垂下一地肃杀之感。
塞北雪,能冷过他这一刻吗?薛洋想。想着想着,又笑了,笑着眨了眨左眼,少年感十足。
多荒唐,千夫所指的时候他还想和那道长调笑。
你看看我。他笑着望向晓星尘。
可那道士就这么拂袖而去,踏着风与雪,云和月,和薛洋隐隐的一丝好感,走了,头也没回。
从此天地失色,日月无光。
薛洋的最后一盏灯,熄了。
他突然不笑了,眼底和心里一样阴冷。
「然后呢?他死了吗?」
少女又插嘴。
终于有人烦了青衣少女,拍着桌子叫骂,让她坐下。
「你烦你出去,嘴给老娘放干净点!」
青衣少女一脚踩在凳子上,一撸袖子的架势顶像个泼妇。
「非常遗憾,他没死。」
先生说。
【下】
薛洋趴在草丛里,不是他不想起来,是实在动不了。在他趴着的时间里,眼前路过了三十二只蚂蚁和三只金龟子。
其实也不算太疼,他想着,呸呸两口把塞牙缝的血丝往外吐。他很早以前就失去了伤感和疼痛的能力,在这一天也没能重新获得。
说实话,这种情况下再遇到那小道长,他始料未及。甚至觉得太好笑了些。或许是没心没肺,他那副皮囊下竟然真的有乖张的笑意快要溢出来。
小道长脸上的青涩和稚嫩没了踪影,正缓慢地前行,身后跟着个拖油瓶似的聒噪小姑娘
——也只有晓道长能忍得下这小烦人精吧。
这傻道士没了眼睛,薛洋早该料到的。
薛洋听说过他自剜双目的事迹,笑着想天下怎么有这样痴傻的人。
等真的见到,疼痛却像是进了他自己的眼睛。
这次是真的疼了。
他屠白雪观,挖去宋子琛双目的时候,该想到的。
“咳。”他微弱地咳嗽一声。听见那小姑娘牵着晓星尘的袖子顾左右而言他,天马行空一顿瞎扯,显然是不想让道长过来。
“咳咳。”那他偏不遂她的愿。
「真就这么被救回去了?未免太轻易了点?再说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
青衣少女就像是专门来拆台了。
说书的先生一抬下巴尖,好不容易绷出来的人模狗样一下子全崩了。
「爱听听,不听滚。」
说完这年纪不大的小说书先生还甜腻腻地给她笑了一个,怪瘆人的。
少女悻悻地坐回去,瘪着嘴。
「那后来呢?」
“道长道长!这罗裙好不好看?”难得赶上十五的集市,阿箐摸索着提起绿罗裙往身上比划。
“道长又看不见,你问他做啥?”薛洋叼着半截奶糕,手枕在脑后。
“难不成我要问你?没品味的坏东西!”阿箐的白瞳瞪得溜圆,要是情况允许还能跳出眼眶,“上次你给我挑的胭脂我抹了出去,十个大娘指着我问是不是隔壁村的神婆。”
“反正你拿着的这条绿罗裙丑得要死。青色的裙子配红头绳也就你敢往外穿,难看。”他适时地在阿箐抡起竹竿之前就缩到晓星尘背后,恶人先告状地开了口,“道长,她要谋害我。”
晓星尘每天给两个幼稚鬼夹在中间,左也不是右也不是。赶紧给薛洋嘴里又塞了个奶糕,温和地一笑:“没事,有我在。”
“阿箐穿青色合适,喜欢便买了吧。”晓星尘说得仿佛他真看得见一样,掏了钱袋。
那卖裙子的大娘还要显摆学识,摇头晃脑地背:“可怜绿罗裙,处处怜芳草。”
薛洋哈哈大笑,转头对着阿箐:“谁怜你啊,谁怜谁倒霉。”
阿箐刚服帖下去的情绪又上来了,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嗷地一声就抄竹竿要打人。
好一阵鸡飞狗跳。
“道长,这奶糕好吃,下次多买些!”薛洋回头冲晓星尘大喊,后面追着磕磕绊绊却又气急败坏的阿箐。
晓星尘带着笑意的声音随着暖风送来:“好。”
薛洋年少的时候把肆意狂妄挥霍得痛快,反而是那些真实的少年意气,被藏在犄角旮旯里等着落灰。终于,在义城的日子里,那些少年意气被他像捆在风筝上一般放了出来,越放越高,忘了收线。
「这个坏东西嘴这么毒吗?谁敢这么跟我说话,我能把他祖坟连带着刨了。」
青衣少女嘴里不说些啥心里不痛快。
「这坏家伙自己都不记得自己祖坟在哪里,别人自然也就没机会去刨。对了,当时想刨他祖坟的人很多,不缺你一个。」
说书先生摇着扇子说道。
「毕竟他已经坏到了极致,跟个烂穿心的苹果一样,骨子里就是恶。」
他坐在房顶上,曲起一条腿。他往下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
霜华剑是真的快,剑刃一闪就是一条人命,一点血也没溅上晓星尘的白色道袍。
“安全了。”晓星尘只知道薛洋的大致方向,虚虚扬起下巴尖一点,“走,回家。”
瓦砾噼里啪啦一阵响,晓星尘知道是那少年在往下跳。
“最后一只走尸怎么粘你那么紧,想把你抢回去成亲还是咋地?”薛洋脚尖碾着小石子,眉峰尖刻地扬起,语调溜醋了一般。
“净胡说。”晓星尘走在前头,薛洋看不见他的表情,听语调他是在笑。
晓星尘的步子突然一个急停,转过身来。一下子月华倾泻而下,这道长就站在月华中。
从前最冷漠最疏隔,却又最温柔的眼睛,没了。
悬在肩头的五岳一齐压下来,薛洋只是瞪大眼睛,发觉自己失了声。
这道士确实好看,尤其是笑起来的时候。
“你说帮我背剑,还作数吗?”
“作数。”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如隔山海。
那一个瞬间,一像是个浪头打过来,他呛了第一口水,从此开始下沉,往更深的地方去。
完了。他心想。
“我讲的故事没趣吗?你们怎么不笑?”薛洋支着一条胳膊,冷着眼眸看着晓星尘。问的是两个人,眼里却只有一个。
阿箐先开口:“呸呸呸,什么烂故事。听着怪难受的,晚上甭想睡了。对了,那小孩在那之后吃上糖了吗?”
“谁知道。”薛洋从桌上拿起剪子铰去了灯芯烧黑的一截,不咸不淡地接了阿箐的话。
独独晓星尘一言不发,薛洋在等他开口,等了很久。
话没等来,薛洋倒是在睡前等来掉在他身边的一颗糖,很廉价的糖,一铜板能买上一堆。
吮到最后会变没味的劣质糖果。
他小心翼翼地把那颗糖抵在舌头底下埋起来,仿佛这样它就能融化地慢一些。
谁能想到,这个被各个版本的夔州志记载上该被千刀万剐的恶人,被一颗廉价的糖果给收买了。
如果晓星尘多注意些的话,从那天开始他很久没有再出门杀过走尸。
薛洋是这么说的:“道长前段时间天天出去夜猎,想必是把周围的走尸都杀干净了。”
他也是这么骗自己的,不用夜猎了,村民差不多杀完了,没杀的过些时日也自己搬走了。
停了吧,没劲儿。
风平浪静,无聊无趣地呆在这旮旯里,和大瞎子小瞎子呆着也不赖。
「又是一个改邪归正皆大欢喜的故事?好无趣。」
青衣少女打了个哈欠。
「你又猜错了。」
说书先生像模像样地一摇扇子。
“不好意思,您贵姓来着?”他笑眯眯地看着眼前的黑衣道长。
“你屠了白雪观,剜了我的眼,忘了?”
薛洋把瓜子壳儿呸一声吐了,歪歪脑袋:“许久不见,宋道长。”
“你为什么会在星尘身边,你安的什么心思?”宋子琛是真的急怒攻心,面部狰狞起来。
“宋道长,”薛洋一撒手,把油纸包着的五香瓜子塞回菜篮子里,“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这个脾气不行的,要改。”
他的笑就像潮汐,能涨能退,现下全退了干净,降灾出鞘。
“你看你这舌头,太不会说话了,留着做什么?割了吧。”
“你这眼睛......怎么没有在原主人脸上好看?”
“哎呀,晓星尘找来了。你准备准备挚友重逢哭一个怎样?”
薛洋笑嘻嘻地转过身来,迎上了跟着霜华剑气指引而来的晓星尘。
“你怎么来了?怕我买菜被小姑娘拐走成亲是吗?”他笑嘻嘻的,尽管一手的腕上还沾着对方挚友的血液。
晓星尘无奈地笑:“是霜华剑气指引这里有走尸......你没伤着吧?”
薛洋突然提高音调,短促地叫了一声,仿佛受了什么痛。
同一时刻晓星尘的剑刺穿了那只走尸。他以前从不这样莽撞地出剑。
“没事吧?”他问。
“吓了一跳,这走尸怎么突然出现的?”薛洋提了菜篮子走过来,“道长,晚上炖鸡汤好不好?”
“想喝鸡汤了?”
“想!”他笑着一龇虎牙,狡黠地冲地下只剩一口气的黑衣道长作口型。
“没你的份。”他是这样说的。
「这回怎么这样安静?」
说书先生故意揶揄那青衣少女。
「来个人收了这叫薛洋恶鬼吧。他什么时候能死?」
少女咬牙切齿。
「是个人都要死的,他也是。他很奇怪,心死早于身死。」
霜华真是一把好剑,这样锋利,能把他捅个对穿。
薛洋吁了一口气,他知道总会有这一天。
晓星尘发现了。
这么多年,他总算发现了。
“好玩吗?”晓星尘问,好像还有一线最后的希望。
如果这时候薛洋嘴硬一把,打死不认自己的身份,晓星尘或许会信的。哪怕他知道这少年就是薛洋,晓星尘会假装信的。
可是薛洋认了。
“好玩。”他换回了原声。
两个人搭在一起的幻境瞬间崩塌。
从前,现在,未来,跟着一道崩塌。
他要是这时候杀我,我或许不会躲。薛洋笑着想。
于是他一句话一句话地刺伤晓星尘,专挑他心上最软的肉,狠狠地把剑插进去,把带着血的锋刃拔出来,再插进去。
恨我?
那你杀我。
薛洋笑了,只笑了三秒,随后突兀地凝固了。
晓星尘怎么敢自刎。
薛洋呆愣愣地看着血一直流,流到他自己脚边,一脚踩上去,才意识到。
他死了。晓星尘死了。
薛洋说给自己听。
薛洋和自己说定了一辈子只许哭三次,第四次无处赊取。不能哭,他恶狠狠地把眼角红逼回去。
“死了好,死了才听话。”
他在骗谁呢。
薛洋是一个心死早于身死的人。
后来,他杀了阿箐。他知道是这丫头引来的宋子琛。
要不是你,晓星尘也不会死。
他恶狠狠地想。
他凌迟了常萍。用的是霜华。
他颓然地回“家”,再也走不出义城了。
他翻遍了夷陵老祖留下来的手稿,一页一页地看,寻找关于补魂的记载。
一条也没有。
他尝试把那几片碎裂的魂魄拼在一起,失败。
一次,两次,三次,后来他不数了。数不清。
恍惚间薛洋又成了当年牵着黄牛走在田埂上,能被地里庄稼埋过头的小孩。
只是他这辈子都不能那样肆意地哭了。
“知道谁回来了么?”金光瑶说。
“谁?”薛洋身上的少年感已经流失殆尽,他伴着油灯枯坐,整日整夜地发呆。
“魏无羡回来了。”
夷陵老祖回来了。
他知道怎样招魂,他一定知道。
薛洋像是疯魔一般,开始笑。
最后一点希冀把自己也折了进去。
他等来的是锁灵囊被夺,霜华剑被夺,手臂也失了一条。
他就这样把一辈子走到了头。
做了许多穷凶极恶的事,真正想完成的事一样也没成。
「然后呢?」
青衣少女问。
「还有什么然后?他死了,全剧终。喜欢就给点钱,我讲得口干。」
说书先生双手往袖口一抄,很张扬地抬了抬下巴。
「这么无聊的故事还要我给钱?得了吧您。」
青衣少女翻了个白眼,嘴上不屑着,到底还是叮铃咣铛地抖了许多铜板到他面前的小几上。
那说书的终于清闲下来,手指伸出来点着铜板算数,他的左手小指缺了一截,看起来有些怪异。
他算来算去觉得够了三天的饭钱,往钱袋里揣好就出了茶馆。
在他的视线里,那青衣少女正蹲在街边买脂粉的铺子前左看右看,不仅挑三拣四还非逼着身边的黑衣道长给她作评价。
他咂巴一下嘴:“这臭丫头,怎么还是这德性?早知如此,谁给她补魂。”
他往巷子最深处拐,进了最里头的宅院,撩开门楣上的紫藤萝弯腰进去。
“好香,晓星尘你烤红薯怎么不叫我?”
他进了院门后大喊。
【完】